我很清楚，她们都是叔叔的家人，而我，只是个寄宿者，乞食者，虽然，我清楚并不是白吃白喝在她家，但这，也并没改变我在她们家的实际地位。

当周末二姐姐再一次从学校回家后，我就老是悄悄地跟着她，她上楼，我也佯装上楼拿东西，她拿着橘子到地坝边剥，我也远远地站在地坝里朝她看着，我真的想壮起胆子走上去问上一句：

“你那天给我吃那花生米子屙了尿在上面的？！”

可是，当她边咀嚼着边把手里的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的时候，就朝我把眼皮子翻翻的看了一眼儿，似乎那眼神已经给了我答案：

“就是我屙了尿的，又啷个嘛？！”

那时的我，便一下又泄了气了。

我愁闷着。

不久，农忙就来了。

我仿佛再次看见了那个明媚的春日里，天空一碧如洗，山野里，清新的空气带着娇羞的春风不时地荡涤着我那稚嫩的心灵。

那是一片座落在山坡上的偌大水田，那些像小草一样的绿油油的秧苗在叔叔他们的身下铺延开来，一直绵延到很远的地方，我赤着脚，挽起裤管，学着他们的样子拿着秧苗下到田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栽秧，也是最后一次。我很快地便沉浸到那样好玩的营务里，

只是不一会儿，便全都浮起来了，我惊愕不已！

“嘿，看到没，用力栽！用力栽！再浮起来，要你陪哈！”

二姐姐不好气地跨过来，推搡着我，给我做起示范，险些让我一下失去重心，栽倒在田里，想起她骗我吃了那撒了尿的花生米子，我的眼泪刹那间涌了上来，我只好飞快地低下头，佯装插秧，不让他们看见我的眼泪，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掉到水田里，突然，当我抬起头来，朝那边田里叔叔婶婶他们一家子看去的时候，看见他们拿着秧苗躬起身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看见二姐姐抱着一版秧苗在田坎上放下来，我便觉得一下如释重负了，我像看陌生人似的看着他们，因为，我终于决定离开！永远地离开这个鬼地方，再也不回来了，无论会遭来杨莹珍他们的一顿毒打什么的，也在所不惜，总之！我要永永远远地离开！毫不留恋地离开！

最后的那天，我记得我看见叔叔他们的脸上浮现着灿烂的笑容，秧苗已经插了那么多了，他们一家子沉浸在无比的欢悦里，而我，他们却不知道的是，我就要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

“那好嘛，记得到路吗？会不会赶车啊你？”

我向叔叔告别，告诉他我想趁那一个星期的农忙假回家玩几天，于是，他爽快的应允了，可是，谁也不知道我的计划，因为收了假，我不打算再回来。

那真是一个离别的好日子，我记得走的那天，堂屋里弥漫着愉快的气息，有帮着插秧的朋友来到叔叔的家里，没人太在意我的存在，于是，我用塑料袋装上我那不多的几件衣服，一条邻居送的用一束红色的毛线和牙膏皮做成的项链，悄悄地最后一次跨过边门的门槛，溜了出去，然后，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山野里。

啊！那时的我感觉是多么的自由自在啊！我大步流星地走着，不时地抬起头来望向清朗的天空，看见小鸟们清脆地鸣叫着飞向远方，我感到真是身心舒畅啊！一路上，我飞快地走着，似乎生怕错过了客车似的，其实，那时的天儿还早着，还不到晌午，当我实在累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才停下来，倚在岩石上，或者路边的树干上休憩片刻，朝山野里不时地打量一番。

虽然，在过去的时光里我曾跟着叔叔婶婶去镇上赶过几次场，帮他们打下手，对那路也颇有印象，可是，那毕竟是山间小路啊！我知道，从叔叔家的竹林出来后，走上一个田坎，便是一个大堰塘，然后沿着堰塘前的那条小石板路一直朝前，朝前，顺着那山间的巨大的岩石的方向走下去，就是去镇上的大致方向了，可是，当我后来走到那个岔路口时就几乎迷路了，我站在那口子上寻思着，身旁就是一个石砌的小房子，每次跟着叔叔他们去赶场的时候，我总是看见那屋子的门是关着的，并不像人住的房间似的，我恍惚着，不知究竟是朝前从那田径上走过去，抑或还是从那房子的前面经过，从而走上那条小石板路，我踌躇着，山里静寂着，几乎没人经过，我害怕了那当儿。

突然，我看见有一家人，背着背篼，有一个男子手里还拎着一只黑色的箱子，看他夹着烟，边走边吸上一口，我听不大懂他们的谈话，但很快我便确信只要跟着他们走，准没错。

“……在广州那边打工……”

听见其间有人那样子说，于是，我便跟了上去。其实，我更想问一问的，但很快，我就决定不那样做了，因为，我看见那些坟了，我想起了曾经赶场时在那条快要到达镇上的大路，看见路边埋着的那些坟茔，那些长在坟边的茅草根了。

我记得那时我的眼眶里老是泛着泪花儿，激动不已！虽然，不清楚自己的这趟回城，杨莹珍他们不知要如何对待，但是，不管怎么着，我想着自己必须得先离开再说，再也不愿呆在那鬼地方了。后来，当我终于走到镇上的车站，看见路边的那个门前坐着一位卖票的阿姨时，我兴奋地跑了上去。

沿途的风光我无心再去留恋，只是偶尔地侧过头去朝车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山间望望，然后又靠到椅背上，闭上眼，等待着那令人振奋的时刻的到来。

不久之后，在太阳雪亮地照射到我身上的时候，车终于到站了，我再一次看见了那繁华的大街，我知道，我回来了！

“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的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街边铺子里不时地飘荡出那样一首好听的歌，我边走边揩一下眼睛，边走边拭一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