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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演讲

第37章:演讲

“林小雨,你啷个不想参加呢?对于你来说是个多好的机会嘛,啊?你说是不是?”

一天放午学后,我被班主任叫住了,他常那样,打着找我说话的幌子,其实是又想白吃我家的豆腐了,可是,我那时并没像通常的那样讨厌他那想要白吃豆腐的动机,只是一个劲儿地担心着不久后的演讲。

我低着头,沉默着,他站在讲台上,端着他的那个喝水的杯子,不时地把盖子拧来拧去,似乎他很喜欢把、玩那玩意儿似的,他还当真以为自己还是个少年,显出一副活泼不已的样子来。他的杯子漂亮极了,是一个曾经装麻辣鲜的包装瓶,像个胀鼓鼓的大肚子似的,有几次在课上看见他喝水的当儿,我就想他真是个很节约的人啊!

“你说是不是啊?”

突然,不经意间我与他的目光碰撞在了一起,他便立马又对我唠叨起来。

“你说是不是啊?”

我瞅着他,心里却已经抓狂起来:

“可不可以快点啊?!我的家远得很,不像你住在学校,回趟家只消几分钟。”

我垂着头,把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上,像个囚犯似的,蔫靡耷靡地站在那儿,我常那样子做,在不喜欢的人面前,我会把自己立马变换成另一个人,一个陌生人,那是我的易容术,我不喜欢别人看清我真实的面目,我把自己尽量变得丑一点儿,毫无气质,让他讨厌我,可是,即便如此,我都做出那样的一副剩相了,他也毫不看在眼里,反而兴致更加高涨,端起杯子,朝嘴里灌了几口,接着便又继续对我苦口婆心起来:

“你说是不是啊?林小雨?”

他说“你说是不是?”那几个字那个中午已经说了不下十遍了,我终于再次抬起了头,看着他,我显出一副那样的样子,并不怕他,因为,他有致命伤在我的手里拽着,如果把我得罪了,我不会给他带豆腐的,或者,相反而言,我把他得罪了,在学校他同样不会给我好果子吃,这样一种微妙的关系,我们彼此相互维系着,从来都还相安无事。

班主任有着一头茂盛的头发,浓黑的剑眉下一双眼睛也是深邃漆黑,我常常觉得他那双眼睛似乎是用化妆的笔描过似的,黑黑的。嘴、唇上留着一撮胡子,总之,他脖子以上的部分给我一种很黑的印象,一切都显得是那样的配套。

他穿着那身一年四季都不曾换过的西服,抑或是他那款西服本来就有好几件,所以,看见他时常穿在身上,也不曾脏过。

总之,看了他几眼儿,我便无心再留神他了,他反正就那个样子,似乎,那个中午,他终于察觉了我的不悦,便再也不好意思把我单独留下来谈话了。

我走出去几步,听见身后传来他漱口的声音,他把盖子“啪”的一声重又盖住了,急吼吼地把嘴里的水一下吐到地上后,便追上来把我叫住了,我就知道,他又在耍鬼把戏了,别以为我会亲自问他:

“郝老师你不要豆腐了啊?”

“要要要,我还忘了呢。”

我掉过头去,朝他看去,他便走到门口,补上一句:

“明天带三坨豆腐哈。”

看上去,那家伙显出一副怪难为情的样子,带着一种命令却又讨好的复杂交错的口吻,他喊我给他家带豆腐的时候总是那个腔调,我一辈子也学不来,他身上有着我很多都无法了解到的东西,比如,在我们毕业升入初中后的那一年,他却同样与我们一道毕业了,去了县里的国土局上班,可是,我知道,我们班学习委员的父亲就在国土局当职。

我不知道这次谈话的重点在哪儿,不知道他究竟是想我去参加演讲呢,抑或还是翌日给他带豆腐,我思索着下了楼,快步地走着,生怕那家伙走上来又要吩咐给他办什么事,可是,我家只是卖豆腐的,除此,再无别的,即便如此,我也走得相当的快,我要尽快地走出学校,而不是跑,小跑也不行,若是被那家伙看见了,指不定又会以为我是厌恶替他干那劳什子的,那样,我可能又会真的得罪他了,后果可想而知。

“林小雨,你那天跑啥子跑呢?”

记得第一次那家伙把我叫到他的宿舍门前,带着一种怪难为情的样子让我给他家带豆腐后,我就背着书包啪嗒啪嗒地跑开了,于是,翌日朝读课上他就走到我的位置前,用手狠狠的在桌子上扣了扣,他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很严肃地朝我问,我怕极了,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一会儿,他便只好离开了,可是,之后,他在课上说话的声音显得似乎比从前大了许多,后来,我就再也不敢那样子做了。

当我走出校门的时候,就感觉顿时松活多了,我走到院墙下,边走边不时的侧头朝那堰塘看上一眼儿,才觉得这才来到了自己的地盘儿,我渐渐变得快乐了起来,当我独自一人融入到大自然里去的时候,我通常都是感觉不错的,哎!不过当我一下突然想到演讲那劳什子,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多好的机会?!

多好的机会?!

我郁闷着。在一次作文课上我偶然的写了张婆婆,后来,突然有一天,班主任把我叫到了办公室:

“你应该把这件事拿去学校的大会上演讲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儿,旋即,便不敢再盯着他看了。

“我是留过级的啊!”

要知道,我早就悄悄地躲起来了。我低着头,沉默着。

我对张婆婆所做的一切都被他夸大了,他像突然之间抓住了棵救命稻草似的,非要写一篇关于我的好人好事的文章,然后,再让我拿到学校的大会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去演讲,那样,他便又有了一次嘉奖或者晋升的机会,可是,我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好事,我只是喜欢去张婆婆家玩,给她烧火罢了。

他很快的在班上宣扬我的事迹,把我去张婆婆家玩的时光,都完全提升到了照顾孤寡老人的崇高境界,我似乎有点儿搞不明白了。

“跨班匠!偷辣酱!跨班匠!偷辣酱!我哥哥以前班上的,他都在读初中了!”

想象着在那黑压压的台下,突然,一个小男孩儿站起来,用手无情地指向我,于是,我便再也不敢朝下想了。

我穿过公路,走到那片堰塘边,那些二流子又在那儿钓鱼,他们把鱼丝抛进堰塘里,将鱼竿在土里固定住,一个穿白色T恤的梳着中分头的男子在草地上走来走去,做着扩胸的动作,突然,他走到那个女孩儿的面前,一把将她拽到怀里,那女孩儿旋即又尖叫着挣脱开来,跑向一边,于是,两人便那样追逐了起来,看上去快活不已的样子。

张婆婆家的门还是那样歪歪扭扭的样子,锁已经生锈了,透过门缝,我看见那屋子里黑漆漆的,阴森着,想起曾经我们一起在那小屋里度过的美好时光,我就再也不想继续回忆了,我情愿忘记曾经美好的一切,我知道那样的时光,我是再也回不去了,仿佛那对于我来说已是遥远的世界了。

报告大会那天,我独自一人地留在了教室,午后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照耀到我的课桌上,于是,我走过去,来到教室第一排的窗户下蹲下来,我知道,这个姿势挺适合我的,我成功了,我终于可以不用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了。班主任已经让班里的另一名同学代替了我,虽然,那确实是我的事迹,但是,我却感觉自己像个贼似,毕竟,毕竟那当儿站在下面朗诵的人应该是我啊!

麦克风里不时地传出我们班学习委员的带着滑稽的平、翘舌音的朗诵:

“我看见张婆婆那浑浊的眼睛……”

我蹲在地上,低着头,用右手食指的指甲不时地在地板上划来划去,似乎要在那上面写出字来一样,渐渐的,泪水沁出来,掉到地板上,我看见那一颗颗渐渐扩大起来的泪珠里变得清澈起来的地板上的花纹小白点点。我揩了揩泪水,走过去拿着桌子上同学摆着的文具盒对着里面嵌着的那面小镜子照来照去,我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眼泪,我收拾好心情,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我知道他们就要散场上来了,不多一会儿,只听见下面的操场上响起了喧哗声,我知道,他们散场了,很快,我便看见我们班的那些小朋友像潮水般涌进了教室。

班主任朝我不好气地看了一眼儿,我知道我已经得罪他了,可是,那个午后待到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后,他又叫住我了:

“林小雨,明天你给我带两坨豆腐来,我们家要烫火锅。”

哎!他又要叫我给他带豆腐了。

“带豆腐带豆腐!”

我不好气地想着,似乎我家的豆腐作坊是为他家专门开设的一样,一天到晚,老是要我带豆腐,带豆腐!有时候,我真想像无数次想象的那样把那豆腐朝他迎面掷去:

“拿去!你要的豆腐!”

让他的脸立即开花。

“我不是给你带你豆腐的,我是读书的读书的!懂吗?读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