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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形单影只(2 / 2)


  紫凤公主从台阶上站起,款款而至,来到他身前行礼:“父皇。”

  她依旧穿着白问鼎那身烈焰红裳,胸前肩领有暗影团龙纹,白玉的束带,花红缕织。

  “你做什么?鼎儿?这里是哪里?”

  他依旧唤他鼎儿,如果不是因为今日之事,他会永远把她当成鼎儿。

  “哈哈哈,鼎儿?你记得的,只有鼎儿……无论他多么不闻世事,只喜欢琴棋书画,也不怕他禀性如那亡国的安煌皇一样,你心里面唯一记挂的人,只是他!”她凄厉长笑,“是谁替你维护江山?批阅奏章?替你清除朝堂逆臣?是我!”

  “可你不就是鼎儿吗?”武崇帝神色茫然,他望着她,灯影在他的眼里幻起阵阵涟漪,他的语气已不是太肯定,却依旧抱有一线希望,“你一定是鼎儿……”

  烛红灯影之中,紫凤公主缓缓地拔下了头上的玉簪,一头头发如瀑布般的垂下,将她的脸孔衬得更小,眼睛却是更大,她往两鬓一抹,鬓角的须发尽落,原是硬挺的剑眉变得弯如初月。

  “凤儿,你是凤儿?”武崇帝高大的身影变得佝偻,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鼎儿呢?”

  紫凤公主淡然一笑:“皇上不必着急,过不了多久,儿臣就会送您去见他了。”

  武崇帝倚靠在宝座之上,却也笑了:“你想知道为什么朕始终看好他?就是因为他忠仁平和!”

  他忠仁平和,紫凤公主便是狠厉阴毒。

  他眼里的讥讽轻蔑让她浑身发抖,她忽而大笑:“不错,我是狠厉阴毒,可若不是我的狠厉阴毒,您能坐稳这江山?原本儿臣还想行孝心,尽孝道,让您在后宫终老,可没想到您这么记挂着鼎儿。不得已,儿臣也只得让您和他团聚了。”

  她缓缓地将手按在宝座旁的宝玺上,含笑往白幂这边望来:“皇弟,我倒想知道,这一次,你救她,还是救你的父皇?”

  四周围传来了咔咔之声,仿佛巨大的车轮在滚动,又仿佛山石崩裂。我不明所以,往四处望过去,却见老爹等脸上都露了惊惶之色,夏寄在大叫,每一个人都在大叫,他们的声音传进我的耳内,变成了嘈杂不清的混音。

  待我醒悟过来,却发现除了站立之处,四周围地面全都凹陷了进去,我和老爹,娘亲等隔着长长的一条沟,我看清了他们脸上的焦急之色,看清了灵萱公主不顾娘亲的拉扯拦阻徒劳地扑向我这边,我们之间隔着长长的鸿沟。

  我咧嘴一笑:“不怕,等会儿你们取腰带下来,结成一条长长的绳子,我就能过来了。”

  我还想像着他们除了腰带,衣衫不整,又如果衣衫从身上滑落的样子。

  可他们却在沟的那边慌乱左右奔跑,一边跑一边用手指着头顶。

  我顺着他们的手指往头顶望过去,终于明白他们为何如此急着帮我寻找出路:天花板上方形莲花纹砖拼成了龙凤呈祥图案已消息不见,露出了那森然尖利的齿牙,而且那齿牙还在缓缓向下移动,隔不了多久,那乱剑制成的齿牙就会将我钉在地板上。

  我站立之处,正是这机关的中心。

  我心里想着自己怎么会这么好运?这么多人就我站在了这里,不远也不近,不差分毫?

  却看见那台阶宝椅之上的武崇帝身子慢慢下陷,地底带上来的风吹起了紫凤公主的一头散发,使她如地狱之妖:“白幂,你是救她,还是救你的父皇?”

  她带着武崇帝往下陷去,仿佛有东西把他们拉入了深渊:“你若救她,就再也见不到你的父皇……”

  我听见她的笑声在大殿回响,隐隐有空谷回音,和着咔咔之声,如尖硬冰川一朝消融,带来雪崩地裂。

  那森森寒刃已到了我的头顶,割断了我发髻上一缕头发。

  在我跌坐于地板上时,我看清了白幂手持宝剑飞逝而去,他走的方向,正是武崇帝即将消失之处。

  他怎么会救我呢?

  如果我落水,就算平日里没有皇帝他老人家身处险境,他救我,也会派身边的侍卫,以求不沾湿手。

  如果我跌地陷阱,就算当时没有皇帝他老人家身处险境,他救我,也要考虑陷阱里是不是有大叶南花。

  头顶咔咔之声连续不断,如奏着一曲送魂乐,使我想起了我们初识时,他所躺之处,也是一个深深的陷阱。那个时候,他在陷阱里,我在陷阱外,而此时,我在陷阱里,他在陷阱外。

  透过越压越低的森森寒刃,我看清了那围绕着宝座旁厮杀缠绕的身影,一红一黑,如两条矫健的飞龙,刀剑不时磕在金制的椅子上,发出叮当连响。

  看清那红色身影跌于宝椅之旁,在宝椅将消逝于洞口时,武崇帝被拉出了那椅子。

  他终于一切圆满,一家团圆。

  我十分欣慰,开始想着这么多的利刃全砸在身上,也许黄泉之路不会那么难走,不过转瞬之间。

  我闭上了眼睛,平躺于地上,脑中却幻出了那一声轻叹:“你的手肘还痛吗?”

  那时那眼神幽幽暗暗,如聚着的一潭深水。

  我感觉到了尖刺刺进皮肤时的刺痛,原来它不是一下子落下,而是寸寸而进,那么,黄泉之路还是挺难走的。

  我怕痛,一向都怕,手肘受伤之处的痛已由少时开始,深入骨髓,但再怕又有什么用?

  该来的还会来……

  人生真是一盘被人早摆好的棋,而人如棋上之子,让人莫可奈何。

  我一边在心底苦笑,一边等着那彻入心骨的痛疼,依照这寒刃的密度,必定会全身上下一处不漏。

  可忽地,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身躯忽地飞起,有衣裳被利刃划破的帛裂,待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到了鸿沟另一边。

  灵萱公主和娘亲一左一右地拉住了我。

  而那黑色的身影向无尽之处跌了进去,衣袂飘飘,仿佛一只七彩的蝴蝶被炽烧了翅膀,带着满身的黑色灰烬走向黄泉。

  转瞬间便被黑夜吞噬。

  “宁王爷……”周围的人在大叫。

  森森的寒刃砸在了地上,那尖利的刃锋将地板惯穿,撞得尘土飞扬,碎石崩射,地底带上来的风将帷纱吹得扬起在半空,烛火半明半灭。

  他救了武崇帝,也救了我,却舍了他自己的性命。

  他不是凉薄冷酷,把一切计算到尽的吗?

  可为什么到了终了,却计算不到他自己的性命?

  我不明白,完全不明白,每当我不明白的时候,就想从袖袋里拿出块玫瑰糖吃,我真的摸出了一块,塞到嘴里,却是咸苦涩涩。

  又一声惊叫声起,一个淡黄色的色影从屋角急射而出,往那鸿沟处坠下,我看得清她手里的拂尘,头上不染半分凡尘,她是云秋月,也是他的芸娘。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又有些安慰,他终于救仁得仁,可为何我的心那么的痛,那么的痛?仿佛还躺在在那寒刃森森之处,所有的刃尖全对准了胸口,一寸寸刺入,慢慢滑进。

  面前出现了几张担忧的脸,有人大声呼唤:“阿淡,阿淡……”

  “我没事,没事……”

  面前一切开始旋转,压低,模糊,我听得清自己的话语:“没事,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