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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别君去(2 / 2)

  他有意无意地抬高声调,“昔年顾氏那本《千灸经》中多半有精针秘法,大人找顾道长借来看看也可以啊。”

  宗风翊的神色痛苦而无奈,幸好对面的人是个瞎子——

  他岂不知那书里的秘法秘方,然而……

  全然无用。

  “公子费心了,夫人她身子没有那么糟,时时温补着也不费事。”

  王了然道:“大人无需这么警惕,一来我没有理由害夫人,二来那法子我也只是说给你听一听,你若要用,我也全然帮不上忙。”

  他未等宗风翊再说,“北域归顺大人,自行自治,想来关系不错。蛊王万俟氏善制蛊,以雪参、雪莲、血芝,加上所能找到的各种补药喂养一只蛊虫,将一颗种子埋进蛊身,再将它……”

  雪落纷纷,上官夜在门外听得一句半句,蹙眉间背后一凉。

  少年说得详细,句句入耳,使宗风翊愈发严肃了神色。

  “具体制法,大人可以亲自去问万俟氏,免得说我心有歹意,故意骗您。”

  宗风翊闭目忧思,“我自会去问,公子可以说你的不情之请了。”

  王了然撑着桌子站起来,一字一句,带了刻骨恨意:“大人若要万俟氏帮忙,自然该给人家一点甜头。北域之主,北凌氏……曾暗算在下恩师,此仇不报,毕生难安。”

  宗风翊朗声大笑,“陈年旧事,斯人已去,我原以为王公子乃绝世智者,却也为前尘往事纠结多年?”

  “你想我弃北凌而扶持万俟,来帮你报仇。”

  王了然怒而拍案,将上好的红木台面拍出一道裂纹,“不止我!东域苏家,也恨透北凌氏,域主大人只要答应此事,东南皆念此好,百利无害。三者为友,可得数十年安定,如此祥和,西域也不敢妄动。”

  “万俟氏下的风月阁已覆灭,没有牵连到他们就已很好,大人不但未责怪,还扶持他们,他们自然感恩戴德。若有朝一日大人又有了新的盟友,就旧事重提,说才查出证据,昔年风月阁所作恶事,尽是万俟氏授意,也可以让在下宣告,瞎我双目的死士其实乃万俟所遣,意在挑拨中南——总之大人想让他们生便生,想让他们死便死,都比北凌好掌控得多。”

  宗风翊鼓掌叫好,“公子说得极有道理,其实你来中域,这个才是主要目的,对不对?”

  王了然无力去笑,话中有话:“在下是个孩子,贪心得很,什么都想要。”

  宗风翊怡然起身,朝着他走过去。

  衣角的金枝纹路摇曳生风,星眸里含了许多光彩。

  王了然退后一步,“大人!大人内功太烈,你我还是隔得远一些比较好。”

  宗风翊不为其话所动,走到离他一步远处停下,“王公子,世上习武之人,大多都研修刚劲之法,男子内功更是都求纯烈,所以到哪里去找能跟你离得近的人?”

  “沈良轩?岳阑珊?都是死人了。”

  王了然嫌恶至极,“还请大人不要把她和那种人相提并论。”

  宗风翊察觉到寒意弥漫,笑道:“世人说你什么都知道,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少。”

  “岳阑珊练那心法,只活了不到二十七年,还是二十六年?就算北凌之人不暗算,她也没多少日子能活,我听说过她寒诀出手时的风采,把这阴寒的功夫练到极致,根本就是在送死。”

  他和蔼地打量少年,“所以你呢,你又能活多少年?如今你已能虚握而成冰,果然少年英才,却不让人羡慕,谁要羡慕一个短命鬼?”

  王了然无话可驳,只听得外头的上官夜佩剑摔落在地。

  他在黑暗里无奈一笑,“生死有命,不劳前辈记挂了。”

  宗风翊道:“你此生还有机会再来中域吗?恐怕唯此一次而已,所以非了却夙愿不可。”

  王了然保持着笑容,“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未能得见前辈英姿,着实可惜。”

  宗风翊大笑,负手转身,“你的不情之请,我会好好考虑的,若没有其他事,你可以回去了。人生苦短,莫多耽误。”

  王了然道:“还有最后一事,也只是个建议罢了。”

  “风月阁丹夫人自愿配合我,引出了沈良轩,大人若决意与万俟交好,可以放她一马,她已疯傻,万俟氏若知您连一个傻子都容不下,怎会相信您的好意?”

  宗风翊回过头,“自愿配合?方休可不是如此说的。”

  王了然道:“我布局筹划,方大人也难知全局,不知道,很正常。且他和齐庸擅自行动,害我双目失明,害大人落下口实,大人又怎会视他为亲信?再说……整个暗杀府和一个方休,大人觉得孰轻孰重?”

  宗风翊笑着点头,“小公子看得好透彻,的确是知道得很多啊,我座下若有你这样的人,一定当个宝贝供起来——”

  他本是夸赞,却偏要加一句:“能供多久供多久。”

  王了然笑容一僵,“大人怎知少主没有把我当个宝贝一样供起来。”

  宗风翊回到座上,亲和道:“我喜欢公子这样的聪明孩子,若有生之年有朝一日眼睛治好了,欢迎公子再来中域做客。”

  王了然低下头拱手一拜,“多谢大人,就此别过,有缘再会。”

  他揽衣起步,稳稳当当地往门口走去,没有摸索,没有迷茫,仿佛看得清清楚楚。

  宗风翊便望着少年的背影,讽刺一笑。

  上官夜苍白着脸色,一把握住王了然手臂,低声急唤:“公子?”

  王了然执意往前走,直到踏上雪地,耳边寒风呼啸,他摸着心口,方才冷冷道:“叔叔吓坏了?你是信他,还是信我?”

  “我会长命百岁的,他——”

  他隔着衣裳,摸到了放在心口的信纸,黑暗中浮现了玖礿的笔锋。

  “他也会……他也会长命百岁……”

  他埋下头开始笑,阴恻恻的,听着让人头皮发麻。

  “自作聪明的傻子,呵呵……伉俪情深,我等着他肝肠寸断……我倒要看看谁短命。”

  他耳听八方,自知周围无闲人,所以笑得很放肆,“也好,他以为我没几年可活,得意成那个样子。”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怎么在南窗听雨……”

  上官夜听他如此笃定,悬着的心才微微放下。

  少年伸出手,准准接住一片雪花,在手心落而不化,保持着晶莹雪白。

  他翻手将雪花弃掉——

  “人事已尽,后事难知,我们可以回去了。”

  呼啸的北风中,盖住的是他心底的笑声,还是苏棠的呜咽——

  顾清影的软语,方休的怒言,还是柳无归的悲叹——

  或是宗风翊回到床前时隐忍的哽咽,是南宫羽清醒后的一声轻咳,还是玉面先生的一缕笛音——

  人间只有北风,吹碎了万家灯火,它遍地行至,却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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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诗经,雄雉》,雄雉于飞,泄yi泄yi其羽。写妻子思念丈夫。网络游戏《天涯明月刀ol》中有相关剧情,将它唱了出来,男声,可搜索雄雉听听看。(还是挺好听的,美中不足的只是泄字音没读对)

  注2:出自《诗经,湛露》,写宴饮。(基本就是在吹参加酒会的人又帅又有品德)

  注3:贺三愁即贺铸,宋,词人。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最后两句真是太虐了)

  注4:剑南烧春,即剑南春,四川名酒,是家乡绵竹的名产,因为绵竹在唐代属于剑南道,所以得名。

  年初回去的时候还去酒厂外参观了一下,一条街都是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