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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村里头的时候,有一日出去打猎,因她那一日穿了一件杏黄衣裳,而亦玉正学着女红,在她身上做实验,给她梳了个高耸入云的双仙髻,说整个人望上去像天上的仙女,实际上让我看像一根长势正好的麦穗。所那一日她跟我们到了森林里,那时正是阳春三月,正是万物春意盎然之际。我们那里的雄性锦鸡,大多羽毛呈红火之色,而雌性锦鸡,毛色淡黄。所以,那一日的遭遇让她终身难忘,十几只锦鸡在森林里追了她好几十里……到了最后,她终于忆起了我在森林里常备的陷阱,将它们带到那里,这才使我们吃了好长时间的锦鸡肉。

  想起以往,我不由咽了一下口水,那些锦鸡肉真是肉肥汁多、鲜美可口。

  “三妹,该起身了。”白问鼎道。

  他很少对人和颜悦色,所以这一声“三妹”让我身上起了层鸡皮,望了望他道:“大哥,出了这林子,我们去吃锦鸡吧?听闻这附近有一家名叫福运来的客店炖的锦鸡是出名了的不错,汁肥肉厚,味道鲜美……”

  白问鼎点了点头。

  夏菡打量了他一眼,垂头默默地咂了咂嘴。

  白幂却不知何时站在了我们的身后,淡淡道:“太子殿下政事繁忙,哪有空在乡间停驻,还请太子殿下尽早回朝,以免遭遇不测。”

  有阳光从树叶之中照射下来,让两人身上披了斑斑光影,流光溢彩……却有一股寒意随微风而来,揭起白问鼎的衣襟,让他宽袖如蝴蝶一般地张翅欲飞。我看清了他左手拳头上有青筋爆出,作势欲发,可隔了一会儿,那拳头便慢慢地松开了。

  当我们赶到福运来客店的时候,正值华灯初上,藏在树林中的客栈被林间雾气笼罩,仿佛一个蒙着薄纱的巨大跑马灯,人影绰绰,仿如梦境。

  白问鼎租了一乘滑竿小轿,由两个本地轿夫抬着,在我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在我们身后行走,实在让人如坐针毡。夏寄、夏菡和我的感觉相差不远,我们向白幂提出各走各的独木桥,可他老不动声色地提醒我,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一家人应该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夏寄这时才感觉到了我认的这门亲很不划算:“阿淡,原本我认为你这门富贵亲戚着实不错的,可以白吃白喝白拿,可没有想到天下间的事各有各的烦恼,每个人总有一两个极品亲戚……你说说,白问鼎老跟在我们身后,有什么目的?”

  我望了望沉默着的夏菡,自从白问鼎跟在我们身后之后,夏菡便时不时地理理领子,整整衣袖,仿佛有条毛毛虫不停地从她的衣领往衣袖爬。

  为了照顾我和夏菡两位不会骑马的人,白幂特意找了两个矮马给我们。据他说是矮马,可我们看,它和村子里拉磨的驴子长得一模一样。所以,夏寄虽然拉了缰绳就着我们的脚步,可却要弯下腰和我们说话。

  夏菡把矮马拉开了几步,离夏寄远了一些,这才附耳过来鬼祟地道:“阿淡,看来我们猜得不错,这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穷追不舍。阿淡,如此说来,任何可恨之人必有让人可怜之处,你说说,咱们是不是利用这个机会使王爷彻底伤一伤他的心?”

  夏寄见我们交头接耳,心痒难熬,从马上偏了半边身子过来想听清我们的说话。不想他的马术不是太好,一个没偏稳,整个人半边从马上砸了下来!眼看他的头正向我的头直线落体,忽地,我的矮马发疯般地往前奔跑。我听到了身后传来重物落地之声,等马儿停歇下来,我发现缰绳牵在了白幂的手里,落日余晖把他的面容照得仿佛一块冰冷的岩石。

  我伸手一拉,想要夺回缰绳,可那缰绳仿佛在他手里生了根一般,他慢吞吞地道:“路奇坡陡,还是我拉着比较好。”

  我望着前边那条笔直的小路,临近客栈了,老板还细心地铺上了细沙石。默默地在心底把他另一个名字念了又念:苟世,苟世……

  微风吹来,将他鬓角的黑发拂向鼻梁,他凉薄的唇角忽如水波漾过:“不许在心底骂我!”

  我吓了一跳,忙诚恳地道:“哪会?我实际在想,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转头向我望来,落日余晖映在他的眼里,如跳动的火苗,他轻声一笑:“你能这么问,我很高兴。”他的声音如五弦琴的弦丝被风吹过,奏出低沉的乐音,“总有一日,你会明白,这世上之事,有时连身处其中的人都弄不明白。”

  他眼里如万里晴空有乌云忽至。不知道为什么,可我却看到万里晴空,不染半分,一下子豁然开朗……耶律齐的故事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福运来客栈处于来往京师的交通要道之上,因而这家店极大,矮马被白幂牵着,于是我头一个看清了客栈屋檐下挂着的方形白纸灯笼,上书一联:

  日暮君何往?天明我不留。

  笔墨龙飞凤舞,犹如急流闪电。

  我正看得入神,穿青衫、手里拿了青草的小二远远地迎了上来。不敢拉白幂那匹贵气逼人的随时撅蹄子的汗血宝马,上前拉住了我这匹矮马的缰绳,转脸朝白幂,殷勤地道:“客官,住店吗?”

  白幂从马上下来,将缰绳一收,拍了拍汗血宝马的马屁股,那汗血宝马从小二手里叼了青草,径直往马棚而去,那小二用看妖怪的目光望了那马。

  “这些日子来的都是些怪人……”他嘟囔道,“有个怪人非要给我们家客栈的灯笼提联,今日倒好,又来了匹怪马……那怪马不会蹲在桌旁让我们给它上草吧?”

  我耳尖,加上顺风,把他的嘟囔听了个一清二楚,忙问:“什么怪人给你们提了这么幅怪联?”

  小二震了震精神,担忧地望了望那匹直往马厩去的汗血宝马,道:“是一对年纪较大的夫妇带着一个少女。三人在这里住了两日,第一日一来,就把我们店的灯笼摘下来了,题了幅对联在上边,说要等什么人。可等一两日没等到,就离开了。”

  “你爹和你娘?”夏菡凑上前附耳道,“阿淡,看来你早有独自单飞的打算啊,还把我们王爷瞒在鼓里?王爷的脸色不好看啊,你要小心!”

  夏寄远远地绕过白幂,兜了个圈这才闪闪烁烁走了过来道:“阿淡,我怎么感觉自从我从马上跌了下来之后,王爷看我的眼光就有些不同?太子爷脸上更是乌云密布,在他们前后夹击之下,我的呼吸有些困难。”

  夏菡被他的话提起极大的兴趣,兴致勃勃地建议:“阿淡,我以前的提议怎么样?你脑子灵活,想个办法让他们互相争斗一番,我听说这种特别容易受伤,一受伤最起码是遍体鳞伤,重一点就撕心裂肺,白问鼎如果被白幂真真切切地伤了,那可就好瞧了!”

  看来她虽然早不记得前尘往事,但潜意识里,对白问鼎已是有一种无论何时何刻都想掐死他的心情。

  我默默地道:“就凭我们几个,能在他们两人眼皮子下呼吸顺畅一点都困难,你还想着其他?”

  夏菡鄙视地望着我:“阿淡,你以前左牵黄,右擎苍,呼啸山林的气魄去了哪里了?我都不爱跟你说话了!”说完,转头和夏寄嘀嘀咕咕,“大叶南,行不?”

  我叹了口气,想告诉她,白家出来的人虽然姓白,再并不是白痴。普通能使禽兽们昏倒的草药并不能使姓白的昏倒。要知道从皇宫里出来的人,多多少少也会让人暗害几次,中几次不同寻常的毒,看来他们听《碧玉簪》听多了,好的没学到,坏的倒学了个十足十。无非是想栽赃白幂和其他人朝朝暮暮,让白问鼎伤透心。

  《碧玉簪》里,可怜的媳妇被人偷了贴身之物碧玉簪,栽赃成红杏出墙,被老公虐了又虐……但人家是女人,要让白幂达到这种震撼效果,看来只能和人坦诚相拥才行,所以需要使人动弹不得的大叶南。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有心想劝他们,但想了一想,他们不受点教训,又怎么能成长?当然,最好此事是在他们坦诚相拥的关键时刻被揭发,那么,这个戏必比《碧玉簪》好看。

  酒香唇,妆印臂,满目残红。

  裳半开,身半裸,惊惶失措。

  头一次见面虽剥了白幂的衣裳,但光顾着计算钱财了,他那身肌肉没仔细看。再说了,带着被人揭穿的羞恼,百口莫辩的表情再加上一副好身材,定比第一次好看多了。

  所以,我默不作声地绕过两人身边往客栈二楼走去,不经意地把包袱漏在了矮马上,包袱里有很多草药,有些效力强劲……当然,也包括大叶南。

  福运来客栈因为福运来的店名,客栈每个房间的房门都贴了一个倒写的福字。原本这里人客往来不息,但白问鼎充分运用了他钱多砸死人的本领,包下了全间客栈,并将原来的客人全都用重金赶了出去。所以,现在整间客栈除了我们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客栈大而且空,自其他客人走后,走廊里除了店小二偶尔的脚步声之外,再无其他,廊间的灯笼被微风一刮,让人又感觉到了阴风从四面八方而来。

  晚饭过后,夏菡偷偷摸摸地来到我的房间,脸上挂了一丝诡笑。故意不说什么,在我房间东摸西摸摸了半天,看我完全没有向她打探底细的迹象,只得坐下来道:“阿淡,今晚有好戏看。没想到啊,没想到……”她感叹良久才道,“我们知道直接往白幂那里下药,他肯定是提高了警惕的,那只好往你碗里下毒了。因为我们知道,你是不吃虾仁面的,根据我们这些日子的观察,你不吃的东西,一定推到他面前。”她拍着桌子笑道,“他果然吃了。”

  我咳了一声,饮了一口茶,这才问道:“另一个中招的是谁?”

  她哈哈笑了两声,这才愁眉苦脸起来:“在这荒郊野外也找不到什么好看的人。所以只有拿略为有些清秀的店小二凑数了。”

  我听到了哐当哐当一声,便感觉手里空了,飞溅的茶水让我的手背有些烫:“什么?他的眼光有这么低?”

  夏菡忙道:“阿淡,你别急啊,我们就是要造成这种他即使饥不择食,也不选那一位,让那一位感觉自己连他的餐前小点都算不上的局势。,这么一来,那一位还不撕心裂肺地受伤?”

  我上前摸了摸夏菡的脸道:“夏菡,你此时的表情,倒让我想起了一种动物。”

  “什么动物?”

  “一种叫狰和狞的动物。”

  “那是两种动物,不是一种好不好?咦,你什么意思!”她抚了抚脸皮,脸上又重现亲切温柔。

  我忙道:“你刚刚的表情很好看的,虽然和你平时不太相同,但清丽之中夹杂了一些英武,英武之中又夹了一些凶狠。夏菡,其实你应该多练练这种表情,会有更多人喜欢的。”

  她转嗔为喜,抚了抚脸皮道:“真的?真的?那样更好看?可惜我找不到那种感觉了,只是一看到那身红衣的时候,心中就有一种腾腾上升的火气。”

  我道:“那你更应该多看一看红色衣服了,那会有更多的人将喜爱藏在心底,对你只敢观望而不敢近观。”

  她一下子泄气了:“阿淡,你什么意思?”

  “有喜爱藏在心底,总比什么也没有强吧?”

  我和她坐在客栈的大堂,焦急地等着撞门声和尖叫声起,我们也好挺身而出,等他们还没来得及穿好衣服的时机冲了进去!

  如果冲晚了,以白幂穿衣服的速度,可就看不到什么了,那店小二可没什么好看的。

  只可惜,等了半晌,只等到白幂优哉悠哉地从楼梯口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