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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2 / 2)


  半小时前,他的儿子儿媳还有一些旁的亲戚全都赶过来了。

  电梯到,护工匆匆下楼。

  电梯口,在周遭匆忙来往的脚步声中遗世般沉默着。

  虞亭看向江求川,他转身向人来人往病房走去,她提着步子跟在他身后。

  病房里,肖顺海的病床旁满满当当围着人,或低头沉痛、或面色哀戚。肖顺海虚弱的躺在病床上,双颊肌肉塌落,灰白的唇抿成一条窄线,像被死神抽走了全身力气。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坐在病床旁嘴里不停地在喊“爸”,他紧紧握住他的手,握住父子俩此生最后一根羁绊的细线。

  肖顺海连动动手指都难,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用家乡话说:“怎么、天黑了不开灯。”

  虞亭和江求川是这场哀宴中没有入场券的客,只能止步在门前。感受着生命之火被死亡步步蚕食的无奈和恐慌。

  肖顺海空洞的眼神在空中与虞亭交汇,略过江求川,蓦地吐出一大口血,白色床单上红得刺眼。

  “爸,车已经准备好了,我带你回家。”儿子用家乡话说。

  帮肖顺海出院、推着他下楼的整个过程,没有人再说一句普通话,都用家乡话交流。

  轮椅与地面摩擦发出的钝响渐弱,弥留在人间的老人断断续续与儿子用家乡话交流,乡音依旧。

  他知道,他终于要回家了。

  他也知道,他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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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护士说,肖老爷子是在关上车门时咽的气。

  “吃点饭吧。”虞亭轻声说。

  江求川已经在棋盘前坐两个小时了,约好的对弈成了无法抵抗的离席,他下完黑子,又下白子,独自赴约到底。

  虞亭劝不动他,没有再劝,找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安安静静的坐下。无声无息地告诉他,她一直在。

  四周密闭得没有一丝风动,她甘愿与他共同品味这份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几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最后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落下,江求川缓缓开口:“他赢了。”

  短短三个字像一根锋利的小针,穿过层层阻碍,快准狠地扎进虞亭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刺痛中带着酸涩。

  她转头看向江求川的侧脸,轻扯了扯嘴角,柔声说:“那我们去吃晚饭吧?再过一会儿都该吃夜宵了。”

  江求川没动,他像是一下被抽空力气,倒在了椅子上。

  “他和我下棋,他曾经和我下棋。”他轻勾了勾唇,淡声说:“差两个字,差别这么大。”

  虞亭声音哽了哽:“他终于买上回家的车票了,我们应该替他高兴。”

  江求川轻啧了声:“感觉他昨天才在我眼前说‘我叫肖顺海,比你老公的川要大’。”

  虞亭笑了声,靠在他肩头。他头歪着,搭在她的头上。

  “今天站在他病房前,我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也到了直面死亡的年龄,”他侧脸在她头发上蹭了蹭,自嘲:“我高中参加亲戚的葬礼,有人问我怕死吗?我当时很酷的说:每个人都会死,但每个人又都活着,这意味着每个人都是死者。直到今天,那种被死亡沿着脚跟往上爬时浑身僵硬的感觉,我撒腿想往外跑,原来,我是怕死的。”

  “我怕被生命放逐。”他说。

  他赤’裸的剖白,像是在灵魂古堡外的荆棘丛中辟出一条直道的锋利镰刀,他站在入口,以赤诚相迎。

  虞亭捧着这份突如其来的“诚”,有些烫手。

  她伸手,和他的手扣在一起,喉中轻笑:“博尔赫斯说,死亡是活过的生命,生活是在路上的死亡。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好好感知死亡来临前的每一天,好好体会五味俱全的每一天。”

  “其实死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只有这个时刻,我们才能获得回顾整个人生的特权。”

  江求川笑:“听起来似乎很酷。”

  虞亭掰着他的手,扬唇说:“是个写自传的好时候,不过手速得够快才行。”

  江求川伸手拉她做到大腿上,双手环着虞亭的腰,头倚在她肩上。他说话时热气喷在她的脖颈,微微发痒:“你说,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也会这么坐在一起吗?”

  “怎么,过了九十你就要去抱别人了?”虞亭佯怒。

  江求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发笑说:“万一到时候你坐上来,把我腿坐断了怎么办?”

  “……”,虞亭瞥他一眼:“明年你过生日我送把轮椅给你?先备着,有备无患。”

  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跃跃欲试,江求川有些腿骨发麻,拉着她站了起来,另起一个话题:“吃饭吧。”

  桌上,王阿姨为两人准备的三菜一汤已经凉了。

  虞亭准备拿碗到微波炉边热,嘴中嘟囔:“有点麻烦。”

  江求川拦住她的动作,他看着她:“我们出去吃吧。”

  “好啊,”虞亭几乎是立刻与他的想法达成一致,片刻,她又有些失望地垂下头:“不行,你病刚好。”

  “我不吃太刺激的,”江求川说:“有时候,当下的幸福和满足比健康更重要。”

  虞亭不赞同:“容易食髓知味。”

  “但偶尔一次也没关系吧。”她下一秒脸上扬起慢慢的笑。

  江求川换上便装,他看了眼虞亭:“你想吃什么?”

  虞亭笑眯眯说:“肖老爷子不是总说城北那家店好吃?我们去试试。”